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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燕谋:洋文修养源自扎实的中文根底
徐燕谋(1906 —1986),江苏昆山人。1928年毕业于光华大学,1930年起先后任教于无锡中学、光华大学附中、湖南国立师范学院、光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和复旦大学。曾主编全国高校英语专业统编教材《英语》第七、八册,还曾编注《现代英文选》、《现代英国名家文选》等。另有《徐燕谋诗钞》传世。以英语教学终其身 徐燕谋十二岁毕业于苏州第二高小,继入苏州草桥中学。十五岁,他在草桥中学毕业,考入了创办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由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创办的私立桃坞中学本科(相当于高中),与少他四岁的预科生(相当于初中)钱锺书成为同校同学。钱锺书就读桃坞中学期间,在同学中印象最深的便是徐燕谋。1985年,钱锺书在《〈徐燕谋诗草〉序》起首写道:“余十三岁入苏州一美国教会中学。燕谋以卓异生都讲一校。彼此班级悬绝若云泥,余仰之弥高而已。……后来两次共事教英语,交契渐厚。”他们成为各自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之一。 1924年,徐燕谋以各门功课均名列全校一、二名的成绩在桃坞中学毕业,考入了上海圣约翰大学。 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圣约翰大学及附中的师生组织罢课抗议,但遭到校方阻挠。经过各方协助,在三个月内成立了“光华大学”。当时的中国文学系系主任是钱锺书之父钱基博(继任光华文学院院长)。徐在光华就读期间从徐志摩受业英语,从钱基博受业中国文学,1928年毕业于光华大学商学院。1930年,徐燕谋由钱基博推荐,到私立无锡中学任教该校高年级的英语,是为他以英语教学终其身之始。该校聘请国学大师唐文治先生出任校长,聘请钱基博孪生胞弟钱孙卿等为校董。作为教育家的钱基博为提高该校的师资力量,就召引门下高材到该校执教。这便是徐燕谋到无锡中学执教的缘故。 1933年,钱锺书从清华大学毕业,同年9月始任光华大学外文系讲师,兼任国文系教员,由是与在光华大学任教英语的徐燕谋共事,才识面结交。 1939年,抗日战争正处在艰难时期。国民政府为维持战时教育局面,筹建了六所师范学院。钱基博先期在蓝田任教,便发信与电报要钱锺书入湘任教,同时召学生徐燕谋也一同前往。徐、钱二人在湘西“国师”期间,除了一同教授英语外,就是谈天论诗作诗。1941年之春,钱锺书为《徐燕谋诗稿》作了篇长序。至同年夏,徐燕谋、钱锺书一同返回上海。钱锺书在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担任教授,直到抗战胜利。徐燕谋则重返母校光华大学及光华附中任教。至1942年,因学校为日寇统治,徐遂停止执教。抗战胜利后,他重返教职,历任光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复旦大学英语教授。 ——苏州日报《诗人学者徐燕谋与桃坞中学》学生眼中最不“洋气”的英语教师 徐师是“文革”前高教部统编专业英语教材系列中程度最高两册(七、八册,与北外许国璋一至四册、北大俞大絪五、六册配套)的编者,但从穿戴到举止可说是外文系最没有一点儿“洋”气的人。徐蓄一头板寸发,脚踏黑布鞋,爱吃肉做诗,似更像一位中文教员。在他主讲的英国散文课上,他也确实会不时引用汉语的名篇,以为对比映照,或在滔滔不绝的英语讲课过程中夹杂着“性灵”、“机趣”、“兴会”、“气韵”等难以译成贴切外文的汉语文评术语,而到了研究生阶段,在他布置的课业中更有刘勰、钟嵘、司空图等的文论、诗论。按他的说法,中文根底单薄,洋文修养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王佐良先生曾对我说,他欣赏徐老夫子的话:“植木无根,生意无从发端矣!” 徐燕谋先生上课,总是早早来到教室,踱着步吸烟“热身”,讲课时也不喜居高临下站定在讲台,而是好在学生座席间的过道中穿行,讲论大义,侃侃无倦。哪位学生要是“参与意识”特别强,抬头与他四目对视,或做出会意的表情,他便驻足与这名学生“对话”一番,讲到得意处还会朝学生的肩部猛击一掌,然后扬声笑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一度,徐燕谋爽朗的笑声几乎可算外文系英语教研室的一块“招牌”,每周五下午来系办公室参加分组政治学习,循徐式giggle找英语教研室,绝不会走错门户。 徐老夫子有几个得意门生,说我是其中之一大概不算夸诞,但我几乎从未听他称赞过一句,多的倒是批评和警策。我好练笔,但发还的作文卷上多处写着“勿无病呻吟”,“力戒藻绘”,“谈虚语玄,和者必寡”之类评语。1983年3月,我在华盛顿参加国际会议,并接受了《华盛顿邮报》记者的专访。采访在该报发表后,我不无得意地给徐老夫子寄去一份,不料因此招来严厉批评,要我重温《汉姆雷特》剧中波洛涅斯给儿子莱阿提斯的“家训”:“Give every man thy ear but few thy voice”(多听少说),复又毫不客气地告诫:“Still waters run deep”(静水深流)! ——陆谷孙《秋风行戒悲落叶——忆师长》襟抱冲和谦退 良贾深藏若虚 我与徐燕谋没有深交,一九五一、五二年,我在光华大学兼课,经常碰到他。课余时间,在教师休息室中,闲谈一阵。历时虽不久,就从这几十次短暂的闲谈中,我知道他极有学问,中英文学都有根底,不是一般的英语教授。 尤其是,我已感到他是一个极有修养的人。他襟抱冲和谦退,遇到我们二人意见有不同的问题,他从来不争不辩,微笑而已。全市高等学校院系调整以后,他分配在复旦大学,我分配在华东师范大学,从此就没有见过一面。但也曾有人抄录他所作的旧体诗给我看,也有人讲过他一些情况,都足以反映他人品之高洁。 三十多年来,我知道,徐燕谋过的是内涵的精神生活。除了编几本教材之外,他绝无活动,绝无表露,真正做到“良贾深藏若虚”的功夫。一般人讲起徐燕谋,只知道他是复旦大学外语系的教授,课堂教学很能得到学生的好评,如此而已。至于他的高洁的品德,恐怕能了解他的人还很少。 就以陆谷孙文章中所举一事为例。徐燕谋不愿出国去教外国人学习中国语,难道真是为自己的英语中有浓重的吴音吗?我知道决不是,这还是他礼貌的托辞。在一般情况下,派遣一位善于外语的人到外国去教授中国语,总不能派一位大学教授去。“割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做法,就是轻视了本国的大学教授。现在有许多外国人在中国教外语,有几个是他们本国的大学教授?徐燕谋有他的自尊心,所以他不愿去。但是他决不说出他不愿去的理由来,所以他只好说是自己的英语有吴音。这是他深自韬晦的一例,我佩服他已做到家了。不过同时也不免慨叹:中国有的是人才,但能用人才的人却少得很,所以近年来,又流失了许多人才。 ——施蜇存《哀徐燕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