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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同济: 烈火烬中再起凤

作者:21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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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同济(1906-1980),福建福州人。1926年毕业于清华学校,后赴美留学,1933年获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学博士学位。1934年回国,任天津南开大学政治学教授,1937年至1942年任云南大学文法学院院长,1942年至1945年任北碚复旦大学比较政治学教授。1949年后,林同济逐渐中止了政治学和文化史方面的研究,在复旦大学讲授英国文学史、英美小说、英国戏剧、莎士比亚读评、翻译理论等课程,成为颇有影响的莎士比亚专家,曾经翻译多部莎氏著作,但只有《哈姆雷特》手稿保留下来。主要著述有《时代之波》、《文化形态史观》、《丹麦王子哈姆雷的悲剧》 (译著)、《天地之间:林同济文集》等。

以思想让高大的人渺小

林同济的学生朱世达记得,在复旦新教学大楼上课时,林同济常穿一身对襟的绸面棉袄,西装裤的裤线总是笔挺的,一双黄皮鞋,围一条黄褐色的羊毛围巾;虽然矮小,但仪表堂堂,给人一种强大的心智的感染力。他说过,阿克顿也是很矮的,但他以他的思想让所有高大的人显得渺小。他上课时具有一种镇服的气势,这就是一种精神的力量。

那时,他给新生第一次上课便是带着学生们到系图书馆去,用他的话说,就是“到禁城去”。解放前他在上海办过一座图书馆,他明白图书馆对学生的作用。他讲英语,念英语散文,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又不失典雅,极具感染力,简直到了美仑美奂的地步。至今朱世达仍然记得他在朗读林肯总统的《葛底斯堡演说》中的“我们要使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远不会从地球上消亡”时那种不可抵挡的气势。

一次,他要讲解查尔斯·兰姆的散文《旧瓷器》。他把围巾叠好放在讲台上,拿起讲义朗读起来:“我真希望我们并不怎么富裕的美好的旧日时光能再回来。我并不是说我想贫穷;但是在那不穷不富的状态中,我们曾经快乐得多。”朗读解释完毕,他弓一下身子,睿智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对学生们笑一笑,说:“读这样的文章,是不是像喝了一碗鸡汤?”

在他的教导下,朱世达领略了英国散文的隽永。他曾经写过一篇英文散文《读书的快乐》,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有一次,上完课,经同学介绍,林同济走到墙前读了那篇文章。他在朱世达的一篇英文作文上批道,继续努力,“必会有可以期待的成就”。

在三年级时,朱世达根据《青春之歌》写了一个英文独幕剧,描写林道静在参加革命前的一段经历。剧本是用活页练习本纸在Underwood打字机上打的。英文剧写好后,朱世达请林同济修改。他很快就修改完了,第二个星期上课时就带给了朱世达。“那完全是胆大妄为,但林先生改动的地方不多。”朱世达说。

致力于莎剧研究的老学者

林同济是在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时调入复旦大学外文系教书的。钱钟书曾大力赞扬林同济的parliamentary English(议会式雄辩英语),称泱泱中国真正精通英文的仅一人半,他本人算一人,剩下的半个就是长江以南的林同济。据林同济的学生陆谷孙回忆:“林先生走上讲台,‘金口’一开,立即赢得学生一片叫好;非他任教的小班还上书系领导,还要‘争夺’林同济。”

在复旦,林同济中止了以前的政治学和文化史方面的研究,转而研究莎士比亚戏剧,并尝试以五拍素韵诗体的方法翻译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及《麦克白》。致力于莎剧的研究寄托着他当年的执着——为促进中国学术文化的发展而努力。研究莎学是形式的改变,深层中对民族文化的忧虑与使命感依旧。为了实现这一宏图,他以“烈火烬中再起凤”的乐观精神,活跃于中外文化交流的活动中。

1980年8月林同济临时得到莎士比亚年会的邀请赴英参加“第十九届国际莎士比亚讨论会”,成为建国后第一个参加国际讨论会的学者。三十多个国家的两百多位学者参加了这次盛会,会议讨论的主题为“莎士比亚关于人物塑造的方法”。由于赴会仓促,来不及在会上提出论文,林同济仅在闭幕会上赋诗赠给大会:

独握灵光镜,摄来万像真。

自然无碍趣,四海一家亲。

尚友群贤集,遄飞壮思新。

兰亭今古意,中座抚频频。

前四句写莎翁是真实地反映现实的奇才,后四句写莎学讨论会的盛况,以兰亭修楔事为衬托,回到中国文化方面来。林同济把题诗用毛笔、宣纸书写,成了具有特色的赠品。他书写的这首诗被配装镜框,悬挂在莎士比亚学院的大厅里,其作品为国际学术界所重视可见一斑。

赴会前林同济接受了不少采访。在接受新华社的采访时,记者为了表达对他的敬意,彬彬有礼地称林同济为“著名的莎士比亚专家”,他激动地回答说:“你听说过有哪位莎士比亚专家连一篇关于莎士比亚的文章都没有发表过?算了吧,叫我老学者就行了。”事实上,林同济常谦虚地说“专家”一词闻之“汗雨湿背”,爱“老学者”这个称谓。此时他已少了年轻时的“狂”,更平添了一份“真”。

在一生中的最后几个月,他似乎在作最后的冲刺。他决心在国内建立莎士比亚图书馆,逐步形成莎学研究的中心,以推动莎学研究进一步发展。在英国的一个月里,他为筹建莎士比亚图书馆到处奔走,做了大量工作。他单枪匹马,去演讲介绍中国莎学情况,英国莎士比亚学院捐赠了部分莎士比亚书籍。林同济又用节余的钱,为筹建中的图书馆买了两大捆书,兴致勃勃回国,而其它什么东西都没买。 他认为,办一座莎士比亚专门的图书馆,集莎士比亚的剧本与诗歌以及历代世人对他的评论于一室,无论对于一般的英语学习者还是对于专门的研究者,都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林同济以其深厚的学术底蕴和直言的个性赢得了盛誉。从英伦返国后,林同济即接到自己的母校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及哈佛大学等赴美作学术演讲的邀请函。年逾七旬的林同济常常忽视自己的年龄与身体状况,过分紧张地工作。在伯克利成功的第一讲《莎士比亚在中国:魅力与挑战》使得第二回演讲吸引了更多的听众,座无虚席,许多人还从头站到尾。在《中国思想的精髓》一讲的掌声中,在哥伦比亚、哈佛、耶鲁等大学还在热烈期盼他的演讲时,林同济因心脏病突发,于1980年10月20日与世长辞,终年七十四岁。

读你所爱读 写你所爱写

林同济认为读书要“读你所要读,读你所爱读!读你所爱,不要读你所苦的。”对于怎么读,他说:“我提出四个字,潜心静读。何谓潜心?那就是正心养性。用现代汉语说,就是取消私心杂念。比如拿起一本书,满脑子是急于见效的思想,想顿时水平提高三分,这都是私心杂念。满脑子是语法、单词的分析,这也是私心杂念。需知读一本书,目的是要知道其内容,其他都是题外事。你要跟着内容走,紧跟着书里的思想感情走,书里的情节发展走。什么语法分析、入门提高……暂抛到窗外,付诸东流吧。主要是享受书的内容,取得和作者共鸣之乐。要学金圣叹读《西厢》:手洗干净,香点起来,心沉下去,慢慢地逐句读下去,来一个与前贤默契,与作家对话。”

关于写和译,林同济曾说:“写——写什么呢?我的建议,还是乐趣为凭。写你所爱写!还是细水长流!千万别多写,却要天天写。每天坚持在你的日记本上,把你所见所闻,所感到的事物情景写下三句、五句。写不出英语词句之时,不必着急,无妨暂用汉语代替。日积月累,行之两年,你将要发现你得到了一个无价之宝:那就是你取得了用英语思维的能力,不再是通过汉语来拼凑英语句子了。取得了这个能力和习惯,比背下了成万成千的单词,认识了这条那条的语法,都要宝贵得多!”

(根据朱世达《我的老师林同济》、李琼《林同济传略》 《如何把进修英语变成业余乐趣——林同济教授讲话后记》等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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