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到英国肯特大学参加学术交流时，在伦敦小住了 几日。第三天下午，我从雾雨濛濛的伦敦乘长途大巴，来到了文化名城坎特伯雷。雨过天晴，山坡下的坎特伯雷小城在透过 云层的阳光下清新如洗，那闻名于世的大教堂的尖塔在城市建筑的簇拥中威严耸立，俯瞰着无声的城区。我按图索骥，在风景如画的校园中循着蜿蜒的幽径，找到接待处领到钥匙，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一个名叫“树林苑（”Parkwood）的宿舍区，在一间博士生房间里安顿了下来。伦敦几日游的兴奋渐次淡去，此时才觉时差尚未完全倒过来。昏然之中，早作歇息。

第二天清晨时分，室内暖气渐弱，寒意袭人。朦胧之中，恍恍惚惚的我在喜鹊的喳喳声中醒来，却是一番“梦里不知身是 客”的感受。我起身外出，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偶尔有一两个 晨练的跑步者路过，在铺满枯叶的小路上踏出沙沙的脚步声。寂静的校园在一片片白桦林中渐渐苏醒过来，仰望着从英吉 利海峡吹来的晨风在高空卷起层层的彩云，开始了新的一天。 夜里刚下过雨，空气清新，草坪滴露；老树上喜鹊的喳喳声此 起彼伏，硕大的乌鸦飞过，落到草地上漫不经心地寻觅着，不时向我投来戒备的一瞥。远处是一片片开阔的大草坪，老树的浓绿中不时闪现出松鼠互相追逐的欢快的身影。

在国内，平时的教学与阅读写作成为生活的习惯，琐碎的 事务也时时缠身。久之，日程表上的时间固化了人的心理和行为，本能的生命冲动于是逐渐枯萎，对身边的自然美景也就视 而不见，就连北大校园的湖光塔影，竟然都未能在心中激起些 许诗情画意。但是，此时，远离积习两万里之遥，抖落了一身的忙碌，方觉得这大自然的馈赠是如此慷慨，它令人一时之间拂 去心头的尘垢，卸去意识中“理论”的苍白和“知识”的重负，又 现出赤裸无垢的心灵静界。

异国他乡的此番景象在空灵的心中成像，静谧的空气催 人思智，不由我诗意突来，感念这人生的闲适和自由，吟哦之中渐成英诗一首，也算是平添了我正在苏醒中的生命的思想乐趣。这应该是心中欢呼存在的声音，我想。

Morning Song in England

The heating rattled, hissed and then, failed.

Triumphant, the invading cold sneaked into the room

and pitched its leaden ensigns at all corners,

mocking in darkness the strives of man.

I waked, not knowing where I was —

a fleecy thing in clouds at dusk, or, dawn.

Life has made its coming back with a new light:

out there the same air, though not in it a single speck of PM2.5,

yet beats a similar march to the end of hopes and dreams;

the morning magpies and crows, though brisk and exultant,

all irrevocably land for the same discovery on the grass,

all embark on a journey that never stays;

as the knockabout squirrels that flicker in the green of

knotted oaks, chasing each other into obscurity.

I look along up to the coming trail bedded with dead leaves.

Two joggers run panting across, the only moving things in a frame.

Their white sneakers strike a monosyllabic message

that stay for a while, and then vanish into senselessness.

We are all thrilled and exalted for a brief moment

and then thrown into a river running through to nowhere.

英伦晨光曲

震颤的暖气管，一阵嘶嘶声，沉寂。

寒气悄声乘虚而入，露出胜利者的骄傲

在斗室角落，遍插铅色的号旗

在黑暗中嘲笑人和技术的徒劳。

梦醒之处 —— 身居何处的混沌

仿佛黄昏的一片浮云，又像晨曦中的一缕轻纱。

生命重又开始，面对着新的晨光：

外面的空气，虽然没有半点PM2.5的微粒

却仍然向希望和梦想的终点流淌；

早起的喜鹊和乌鸦，充满春天的朝气

都在青草丛中寻觅着同样的惊喜

都在各自生命的旅途中不停地前行

就像这眼前的老树绿丛中一团团模糊的绒影

是跳跃的松鼠，在互相追逐中销声匿迹。

来路依稀，枯叶安详地铺满一地

迎接两个晨练者的喘息

是风景画框中执着的动静

白色跑鞋单调而又规律的脚步

敲打出一串串神秘的字符

在心中停驻片刻，

却又留下一片片的空灵。

瞬间的惊喜过后，

我们的生命又被抛入不息的长河

—— 向着那无言的终点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