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出版
从《英韵<三字经>》到《人间四月天》: 赵彦春的古今经典翻译之路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当你听到牙牙学语的中国孩子流利地背诵《三字经》时,一定不会感到惊讶。在中国,《三字经》早已与《春晓》《静夜思》等唐诗一样,成为家长们对孩子进行语言训练与传统文化启蒙的必备教材。
然而,如果你听到一个美国孩子用中文背诵《三字经》,又会是什么感受呢?2017年11月,当在中国访问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向习近平主席展示其外孙女阿拉贝拉用中文背诵《三字经》的视频时,“外国人学汉语热”“中华传统文化‘走出去’”再度成为网友热议的话题。
细心的网友已经发现,这段视频中使用的英文字幕选自上海大学赵彦春教授翻译的《英韵<三字经>》。阿拉贝拉的视频走红后,《英韵<三字经>》也随之受到出版界和翻译界的关注和赞美,被誉为“对《三字经》的神翻译、神还原”。
《英韵<三字经>》:“带着脚镣”的翻译
赵彦春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1994年10月10日。这是赵彦春翻译中华经典的最早记录,当时他正在翻译《周易·乾》。赵彦春告诉记者,自己翻译中华传统经典源于两次“偶然”。
第一次偶然是穷途末路时的相遇。1985年,赵彦春大学毕业后在高校任职。从1985年到1994年的九年间,他放弃了学术上的追求,所有读过的文字不过是教科书和信件。蓦然回首间,赵彦春发现自己的一些学生已经成为教授,而自己还只是一名讲师,没有找到前进的方向。为了不被时代所抛弃,赵彦春有一天来到新华书店,试图找到一根学术上的“救命稻草”。那一天,他购买了一本汉语成语词典,回到家后试译,竟然产生了译诗的感觉。后来,他又怀着好奇心试译了几首古诗,发现译起来十分顺手,这令他激动不已。就这样,赵彦春坚持翻译了一年多古诗。后来,赵彦春考上了语言学博士,便将古诗翻译暂时搁置起来。
第二次偶然是“形式”这一学科意识的触发。2011年8月,赵彦春即将调往天津外国语大学,那段时间,他的脑子里充斥着语言学、形式之类的“玄思”。一天,在宾馆午休的赵彦春突发奇想:如果用英语翻译《三字经》,那么“三字”这一特征该如何体现呢?能否以三个英文词对应三个汉字?赵彦春起身欲试,马上用偶韵译出了第一节,于是他拟定了“三词格、偶韵体”的格局,准备将《三字经》嵌入这预制的模板。原本赵彦春计划一个月之内完稿,没想到仅用了两天半时间便译完了整本书! 为了验证译作的可读性,赵彦春特意邀请一对美国母子进行阅读测试。令赵彦春意外的是,这对母子不但在阅读上毫无障碍,还能欣赏到翻译中的典故,完全达到了赵彦春预期的效果。
据了解,《三字经》距今约有七、八百年历史,该作品文字简练、三字成韵,内容包括中国传统的教育、历史、天文、地理、伦理、道德等诸多方面。一问世即广为流传,成为优秀的儿童启蒙识字教材、文化教育材料和学习国学的入门读物。自明代以来,《三字经》被翻译成多种文字,远涉重洋到异国他乡播撒中国文化。
根据相关研究,世界上最早的《三字经》译本是意大利人罗明坚(Michael Ruggieri)完成的拉丁文译本。后来,英国人马礼逊(Robert Morrison)、美国传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法国学者儒莲(Stanislas Julien)、德裔英籍传教士欧德理(Ernest Johann Eitel)、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Giles)等都曾翻译过《三字经》。虽然已有多种译本,但从汉学家、华人乃至国内学者所翻译的情况看,要把《三字经》译好并非易事。
赵彦春认为,英汉两种语言具有天壤之别,而译者需要窥视上帝调变语言的天机,用一种文字精细地传达另一种文字,使之成为形神兼备的艺术品。“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以三个英语单词对应三个汉字的方法来翻译这部小小的巨著,而且还是韵文乃至偶韵的译作。如果没有,我想此译便是富有积极意义的尝试。”赵彦春说,“它欲以‘带着脚镣跳舞’的风姿来演绎翻译的神奇。在以异国语言展示中华魅力的同时,它可以给韵文翻译提供一个样例,也可以启示译之为易的翻译原理。”
不少翻译学者对赵彦春的这部译作赞赏有加。清华大学教授罗选民评价道:“自19世纪以来,《三字经》英译本不少,但能兼顾音、形、义三方面的很少。赵彦春尝试以三个英文单词来对译汉语的三个字,在音节和押韵方面都力求做到丝丝入扣,形神兼顾。”上海交通大学杨炳钧教授则认为,赵译版《三字经》“译境极高、韵律得当、用词精妙、朗朗上口,相信英文读者也可以随着节拍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
以敬畏之心对待中华经典英译
据了解,《英韵<三字经>》是由高等教育出版社策划的“赵彦春国学经典英译系列”的第一本书,自出版以来已获得第九届全国书籍设计艺术展的设计金奖、插图金奖和评审奖,以及2018年度“靳埭强设计奖”专业组银奖等奖项。该系列首批共9部10本,其他作品包括《英韵千字文》《英韵弟子规》《英韵唐诗百首》《英韵宋词百首》《英韵诗经》《庄子英译》《论语英译》《道德经英译》,目前已全部完成。
在翻译过程中,赵彦春始终坚持“以诗译诗、以经译经”的原则。在他看来,一部作品的影响力不光取决于译本,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原文,比如《庄子》《道德经》等书的读者数量一定少于《三字经》,但赵彦春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信心。“我的信心都建立在文本之上。后面的作品是否会超越前面的作品,这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最在意的是心灵的相通,我期待越来越多的心灵相通者来读我的译作,了解我的理念。对于这一点,我充满信心,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国内外越来越多的肯定。”
除了中华传统经典,赵彦春还在尝试翻译现代经典,目前他已经翻译了《天涯歌女》《牧羊曲》《相逢是首歌》等许多流行歌曲以及林徽因创作的全部诗歌。在他看来,翻译流行歌曲和现代诗歌与翻译中华典籍的原理是相通的。“要知道,许多古典诗歌最初被创作出来的目的就是用于歌唱,它们就是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现代流行歌曲和诗歌中的押韵和句式整齐的特点与古典诗歌是相似的。”赵彦春说,“比如我翻译的《金缕衣》和《箨兮》被带到美国进行文化交流时,学习音乐的美国学生能现场谱曲并演唱。可见,在翻译方面,古文今文之间没有鸿沟,作品的成果转化之间也没有鸿沟。”
谈到中华经典的翻译,赵彦春时常感到一种使命感。“让原汁原味的中华典籍走向海外是国家提升软实力的一个重要方面。中华文化外译始于明朝末年,但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存在许多误区。我感到有责任去纠偏救弊,将积极的精神和理念传递出去。”赵彦春自信地说,“我的才华也足以支撑我的浪漫。我之前学习的哲学、语言学、词典学等知识其实是对如今从事典籍英译所做的储备,而能从中提取统领一切的原理便是由信息而知识、由知识而智慧的统摄。”
据赵彦春介绍,早期翻译中华经典著作的多是西方汉学家、外交家和教会人士,清朝末年出现了一些华人译者。在中华文化复兴的当下,西方汉学家在汉学这一学科之下继续从事翻译工作,一批国内学者也承担起了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重任,致力于中华文化的翻译与传播。如今,方法论和翻译主体仍然是争论的焦点。“许多中华典籍译作的质量还不够理想,中华文化在译文中被消解。翻译的缺失呼唤翻译的范式革命,这种范式革命不是译文质量的常规性提高,而是方法论的飞升,即纵贯形上和形下以形式为节点重构翻译的结构、廓清翻译的机制。典籍英译这一译者群体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先锋队,我们一定要始终怀有敬畏之心和审慎之感来对待自己的事业。”赵彦春说。
赵彦春译作欣赏
《三字经》( 节选)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Man on earth,
Good at birth.
The same nature,
Varies on nurture.
With no education,
There’d be aberration.
To teach well,
You deeply dwell.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节选)
林徽因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音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I say you are this world’s April day,
Your giggle lights up wind from all around,
Your spirit in the brilliance of spring dances a roundelay.
You are the cloud on an early April day,
The dusk breathes to the soft of the wind,
The stars twinkle an unconscious ray,
The drizzle sprinkles the flowers 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