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茶坊
不待扬鞭自奋蹄
关闭采访机,合上笔记本,笔者长舒一口气:采访结束。这是笔者第三次踏进龚亚夫位于北京北三环的办公室,依旧带着长串的问题。三访龚亚夫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其公务繁忙,会议和客人到访使得谈话数次被打断;二是因为其低调的风格,访前,笔者遍寻不到有关其经历的只言片语,所能占有的材料除了其名片上的诸多头衔便再无其他。疑问甚多又须一一解开,笔者不得不一次次地造访。 与访前少有的几次接触给笔者留下的印象一样,龚亚夫温煦谦和,眼神淡定从容,脸上鲜见激动的神情,笑容也多含蓄内敛,少有奔放。无论是回忆在北大荒时“念天地之悠悠”的情怀,还是谈及二十年潜心教研的心得,龚亚夫都是娓娓道来,语气舒缓,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书香门第的家世、善良淳朴的家风、儿时北大燕园人文气息的熏陶、五年北大荒的艰苦磨砺和二十多年教研生涯铸就了龚亚夫骨子里的从容,令他养成了严谨细致的治学风格。叙谈间,龚亚夫对国内外名家名篇如数家珍。腹有诗书气自华,笔者有了深刻的体会。
求知苦为乐 惜取少年时 幽静的密林小道、古色古香的教学楼、远离喧嚣的博雅塔、澄澈清浅的未名湖。北大是龚亚夫儿时的乐园。这个一草一石都写满故事,一树一花都浸着优雅的“乐园”带给年幼的龚亚夫的不仅是快乐,更有性情的陶冶。 龚亚夫笑称,从事英语教育事业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原来,龚亚夫儿时居住的北大燕东园也是李赋宁、朱光潜、余大姻等诸多英语大家的住所。这种氛围给予龚亚夫潜移默化的熏陶不可察觉但又是极其深厚的。 然而,美好的时光往往并不长久。1969年,16岁的龚亚夫来到黑龙江建设兵团。30多年前的艰辛,至今仍历历在目。酷夏,难耐口渴和饥饿的龚亚夫喝过车辙里的雨水,吃过喂马的豆料。冬天,寒气逼人的夜半时分,龚亚夫独自开着拖拉机到几十里外的山上运石头,不远处,绿色荧光闪闪烁烁时远时近——狼群就在几米远处徘徊。 然而,恶劣的境遇并未减退龚亚夫强烈的求知欲望。深夜,当同伴都已进入梦乡的时候,龚亚夫便轻轻起身,将父亲送给他的皮箱平放在腿上,秉烛夜读,含英咀华。五年里,他自学高中的课程,捧读马列、毛泽东的哲学著作,还醉心于历史著作和古代诗词歌赋。本以为性情淡泊的他会偏爱婉约派诗作,出乎意料,在北大荒饱尝人情冷暖和人世变幻令当时的龚亚夫更偏爱辛弃疾这样慷慨悲壮、洒脱奔放的词人。拜读大师作品之余,龚亚夫还经常有感而发,将所思所感注于笔端,诗作和小说手稿近两尺高。 1974年,龚亚夫从400多人中脱颖而出被连里推荐上大学。离开“天苍苍,野茫茫”的北大荒,龚亚夫回到久违的校园,成为首都师范大学英语系的学生。终于可以回到学校再拾课本,龚亚夫特别珍惜,学习也非常用心。为了训练听力,他多处搜集国外原汁原味的素材,练习听力。没听清楚的如连读、爆破等“关节”就一遍遍地反复倒带听。龚亚夫回忆自己的英语功底和那时候老师的细致教学有很大关系。 “还记得曾经有位语音课老师利用整整一上午的时间解说侧舌音,讲解‘International’中‘l’的发音,还要求学生回家照镜子对口形。”龚亚夫回忆道。情系教学 孜孜以求 1977年,刚从大学毕业的龚亚夫被分配至京郊房山的北庄中学任教。这所偏远中学条件之简陋是他始料未及的。校舍旁边就是生产队的牲口棚,师资极度匮乏,龚亚夫是该校唯一的一位英语教师。白天,龚亚夫要教初二和初三两个年级的课程,晚上,他搭起木板,铺上草垫,办公室便成为卧室。这段时间,龚亚夫除了教课,还抓紧时间扩充词汇量。每晚,他要抽时间阅读英文原版小说,将二、三十个生词抄写下来,集中记忆。第二天早晨,龚亚夫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忆前晚整理的词汇,并再次记忆加深印象。中午,他要走十分钟的路去食堂吃饭,他常利用这段时间手捧笔记本,将单词再次默念一遍。 初执教鞭,对于如何有效教学,龚亚夫也做了些探索。有一次,他从《参考消息》中读到一篇有关“暗示教学法”的文章,文中称在课堂上适量播放音乐,让学生处于放松的状态会令课堂效率大增。尽管当时没有详细的理论根据,龚亚夫还是决定试一试。第二天,他就带着录音机来到课堂,开始“音乐轻松教学”的实践,结果学习气氛不再那么沉重,学生的学习兴趣也大大提高。 结束在北庄中学一年的教学,1979年,龚亚夫开始在北京海淀教师进修学校担任教研员,除了自身进修和在中学教课,龚亚夫还培训了三批中学英语老师,帮助他们获得大专文凭。此外,他每周还要给中学老师分析教材、讲解教法。不仅如此,十年间,龚亚夫还在中学听课达千余节。 随着实践的不断丰富,龚亚夫在基础英语教育方面的研究成果渐丰,撰写了多篇论文,在《中小学外语教学》等杂志上发表。1988年,全国首次推出职称评定考试,从一级至高级共分四个级别,龚亚夫凭借丰厚的教研成果被破格提升为高级教师,连跳二级,在当时的北京英语教师中这是唯一一例。 回顾在进修学校的10年,龚亚夫觉得最难忘的是在美国威斯康辛州私立学校的一年教学时光。1986年,龚亚夫参加了一个中美教师交流项目,在威斯康辛州私立学校进行为期一年的教学体验,教课任务极具挑战性——给美国高中学生上英语课。“用英文教美国学生对于我一个外国人可谓极大的挑战。每天下午三点一下课,我就跑到宿舍为第二天的课查找资料,准备教案。这段时间,我既要大量阅读文学作品,还要努力让自己通晓美国的文化习俗。那一年的紧张和压力,使我‘早生华发’。”龚亚夫笑着回忆。 赴美教书之前,龚亚夫对美国外语教育家Krashen有关学习和习得的理论有了初步的了解,并决定利用此次美国之行尽可能多地搜集Krashen的著作。在美期间,龚亚夫曾三次写信向Krashen请教其著作中的某些论述和他在教学中的困惑,Krashen都给予详尽的解答,令龚亚夫豁然开朗。 1991年,龚亚夫被调入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工作,主要负责全国中小学外语教学和外国语学校的相关管理和监督工作。继1986年赴美之后,1991年7月,龚亚夫被教育部选派再次来到美国,这次不是教课,而是参加美国学课程的学习。在美的一个半月时间里,龚亚夫每到一个城市,便在当地的著名大学听教授讲解有关美国经济、政治等方面的情况。 “如果说第一次赴美主要是了解美国的流行文化,那么这一次则主要是了解美国的历史、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在美期间,我亲临马丁路德金的故居,还买回其著名演说‘I Have A Dream’的英文原文细细品读。在人教社编写中学教材的时候,我将文中的‘It’s a day on,not a day off’译为‘今天是个行动日,而不是一个休息日’。这句话看似简单,但如果你不了解美国的文化背景,不了解马丁路德金的生日是美国的假日,不了解美国的人权问题,你就不可能准确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龚亚夫说道。 在美国,另一件令龚亚夫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在参观美国新闻出版署的时候接触到“走遍美国”的原版素材。这档反映美国家庭生活和文化的电视节目令龚亚夫对它“一见钟情”,当时,他就渴望能将节目引进中国。“非常凑巧,回国后,台湾阶梯出版公司引进了节目的版权并找到我,希望我能够编写节目的解说脚本。于是,我和其他几位大学教师利用近一年时间将节目分段,找出语言点,撰写讲解稿。为了早点让观众欣赏到这档原汁原味的节目,我白天拍摄讲课录像,晚上接着写讲义,忙得很辛苦但却很有收获。”龚亚夫回忆道。棋至中盘 青春未老 1993年,龚亚夫由教育部调往人民教育出版社外语室工作。1998年,龚亚夫出任人教社外语室主任。在任期间,他提出“多层次、多起点、多途径、多媒体”的教材编写思路,坚持教材要适应不同地区的需求。自80年代末参加人教社教材编写以来,龚亚夫参与组织编写和主编的教材达十套之多。 在人教社工作期间,一件未了的心愿总在龚亚夫心头挥之不去。“早在1980年,我就很渴望有机会去国外留学,但最终都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未能实现这个愿望。” 龚亚夫说道。 1998年,时年45岁的龚亚夫终于实现了留学梦。他很快接到来自加拿大约克大学的录取信,并获得全额奖学金。在加国的学习令龚亚夫受益匪浅。语言习得和教学方法论等课程令他的知识理论体系进一步完善。在加期间,龚亚夫走访了多伦多市的6所中学,对当地的教育官员进行采访,对加国的教材选用和外语教学模式进行研究。实地考察让龚亚夫大开眼界,加拿大语言教育的多层次特别是丰富的教师资源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据龚亚夫介绍,经教育部师范司批准,中国教育学会外语教学专业委员会与中国教师教育学会目前正在着手组织制定针对基础英语教师的专业等级标准,争取在年底完成标准初稿。“制定标准主要有三个目的,为评定教师教学能力提供依据,为师范院校教师培养课程提供参照,为其他行业的准入提供依据。”龚亚夫解释道。 行文至此,笔者不禁联想如果喜爱下棋,龚亚夫应该是位高手。从师范院校的学生,到普通的中学教师、再到培训教师的教研员以至如今人民教育出版社外语分社社长,龚亚夫蹈光养晦,厚积薄发。而这正是日本围棋大师高川格所说的“流水不争先”的最高境界:下棋如行云流水,动静之间,不急不躁,心平气和。等到棋至中盘,流水汇集之势逐渐体现,棋中的浑厚力量厚积薄发,便可奠定胜局。人生如棋,棋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