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
百年回眸:莎剧在中国的翻译
从20世纪开始,翻译成为莎士比亚戏剧进入中国的主要途径。已故著名翻译家方平曾将莎士比亚中译划分为三个阶段。
一是文言阶段。早在1903年,上海达文社就以《英国索士比亚澥外奇谭》的书名,出版了10个莎士比亚戏剧故事。流传更广的是1904年林纾和魏易合译的莎剧故事集《英国诗人吟边燕语》,收入20个故事。这是我国翻译与介绍莎士比亚的第一个阶段。
二是白话阶段。五四运动后,我国开始出现用白话直接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1921年,田汉翻译了《哈孟雷特》,这是正式翻译莎士比亚的开始。1924年,田汉又翻译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实秋在1936至1939年期间翻译了《马克白》《暴风雨》等8种莎剧。这些人是莎士比亚中译的拓荒者。此时,青年翻译家朱生豪开始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工作,以每年3个剧本的速度翻译,到他32岁逝世时,共翻译完成了31部莎剧。
三是诗体阶段。1944年,具有诗人气质的戏剧家曹禺,为成都一家剧团翻译了《柔蜜欧与幽丽叶》,应该是我国第一个运用诗的语言去传达原作的诗意和激情、并保持原来诗体形式的莎剧译本。1948年,诗人孙大雨翻译的《黎琊王》诗体译本,是散文译本向诗体译本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突破性进展。解放后,莎士比亚的中译又有了新的进步。50年代出版了卞之琳、吴兴华、方平诸家的莎剧新译本,都是诗体译本。其中,卞之琳翻译的《哈姆雷特》堪称莎剧中译的经典。
回首过去的一百年,最具影响力的莎翁译者当属朱生豪与梁实秋,几十年来,二者的散文体译本曾被多家出版社出版。已故翻译家、莎士比亚研究专家方平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则尝试用以诗体译诗体,使译文更接近莎剧原貌,体现了对莎剧翻译的新诉求。
朱生豪:颠沛流离中将莎剧翻译事业进行到底
1933年夏,朱生豪任上海世界书局英文部编辑,1935年春开始着手莎士比亚戏剧翻译的准备工作。1936年8月,第一部译作《暴风雨》面世。此后,他又陆续译完了九部喜剧。1937年8月日军进攻上海,朱生豪逃出寓所,随身只带有牛津版莎氏全集和部分译稿。世界书局被占为军营,朱生豪已交付的全部译稿被焚。1939年冬,朱生豪应邀成为中美日报社编辑。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冲入报社,朱生豪的多年心血又不幸毁于一旦。1942年6月至年底朱生豪又将译稿丢失的莎氏喜剧全部补译完毕。1943年1月,朱生豪回嘉兴定居。这段时间里,他仅借助两本字典完成了莎士比亚的几部重要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李尔王》等的翻译工作。接着,他又译出莎氏悲剧、杂剧,以及英国史剧4部,连同喜剧在内,共31部。1944年初朱生豪带病译出《约翰王》《理查二世》等4部莎士比亚历史剧,4月完成《译者自序》的写作并编写《莎翁年谱》。在自序中他写道:“余译此书之宗旨,第一,在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围内,保持原作之神韵,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晓畅之字句,忠实传达原文之意趣;而于逐字逐句对照式之硬译,则未敢赞同。凡遇原文中与中国语法不合之处,往往再四咀嚼,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结构,务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不为晦涩之字句所掩蔽。每译一段竟,必先自拟为读者,查阅译文中有无暧昧不明之处。又必自拟为舞台上之演员,审辨语调之是否顺口,音节之是否调和。一字一句之未惬,往往苦思累日。然才力所限,未能尽符理想,乡居僻陋,既无参考之书籍,又鲜置疑之师友。谬误之处,自知不免。所望海内学人,惠予纠正,幸甚幸甚!”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朱生豪一直忍受着病痛,在译出《亨利五世》第一、二幕后被确诊为肺结核。此时,他不得不放下已经开始译写的《亨利五世》译稿。到1944年12月朱生豪的病情日益严重,终在12月26日离开人间,年仅32岁。
朱生豪翻译莎翁作品的动力来自何方?他在1936年写给恋人宋清如的信中写道:“舍弟说我将成为一个民族英雄,如果把Shakespeare(莎士比亚)译成功以后。因为某国人曾经说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连老莎的译本都没有。”信中的“某国人”,指的是日本人。国难当头,抱着要成为“民族英雄”的信念,朱生豪全身心地投入到莎士比亚作品的翻译工作中。
朱生豪字斟句酌、呕心沥血的艰辛劳动成就了一代大家、一代名译。尽管新译不断,朱生豪翻译的莎剧,至今仍然是难以替代的经典。
梁实秋:用豪情与毅力独自撑起《莎士比亚全集》中译
梁实秋翻译莎翁剧作源于胡适先生的倡导。1930年,任职于中华教育基金董事会翻译委员会的胡适,雄心勃勃地制定了一个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计划。胡适共物色五人担任翻译,他们是闻一多、徐志摩、陈西滢、叶公超和梁实秋,计划五至十年完成。对这样一个庞大计划,梁实秋从一开始态度就十分积极,他不仅明确答应承担一部分任务,而且拟定了八条具体实施计划,得到了胡适的首肯。从此,梁实秋文学实践中极其壮丽辉煌的诗篇开始了,他个人的命运注定和伟大的莎士比亚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以难以置信的毅力年复一年地工作着。特别是当闻一多、徐志摩等四人临阵退出,梁实秋便一个人把全部任务承担起来。
抗战爆发前,梁实秋完成了八部莎翁剧作的翻译工作,包括四部悲剧和四部喜剧。“七七事变”后,为了躲避日寇的通缉,梁实秋不得不逃离北京,抗战八年间他几乎中断了莎翁剧作的翻译。抗战胜利后梁实秋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课余之暇,他又把荒废多年的莎翁剧作翻译工作重新开始。这时父亲已满70岁,有一天,老态龙钟的父亲拄着拐杖走进梁实秋的书房,问莎剧译成多少,梁实秋很惭愧这八年交了白卷,父亲勉励他说:“无论如何要译完它。”梁实秋说:“我就是为了他这一句话,下了决心必不负他的期望。”
梁实秋一个人承担起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工作,在当时的情况下,一没有稳定的环境,二没有可查阅的资料,其翻译中的困难可想而知。妻子季淑经常询问梁实秋一天译了多少字。她虽然不看梁实秋的译稿,但很愿意知道梁实秋译的是什么,所以莎士比亚的几部名剧故事季淑都相当熟悉。当梁实秋伏案不知疲倦时,季淑会不时地来喊他:“起来!起来!陪我到院里走走。”她这是让梁实秋休息。梁实秋回忆说:“我翻译莎氏,没有什么报酬可言,穷年累月,兀兀不休,其间也很少得到鼓励,漫漫长途中陪伴我、体贴我的只有季淑一人。”
此后,梁实秋没有松劲,又用一年的时间译完了莎士比亚的三部诗集。至此,梁实秋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40册名副其实地完成了。
方平:翻译莎剧“像去赴亲人的约会”
方平早在上世纪50年代末就翻译了莎剧《亨利第五》(即《亨利五世》),但是1950年代末到1970年代的一系列政治运动,使得他的莎翁翻译一度停了下来。1993年起,方平才又挑起了翻译莎士比亚的重担,他把前辈翻译家看做一位可尊敬的竞争对手,务必要在前人所取得的成就上再跨出一步。
在接下来的翻译年月里,方平“年年月月,伏案工作,没有星期日,没有假期、节日,甚至没有年初一,每天早晨,坐到书桌前,无异跨入了激烈的搏斗场,明知道强大的对手不会轻饶了你,却偏又迫不及待,倒像去赴亲人的约会”。
“文学翻译是铺开稿纸,面对原著,伏在案头,斗室之内的一种无声作业。我译过小说,就是在进行一场无声操作。可是翻译莎士比亚的戏剧却不同,耳边会产生‘伴音’,如闻其声,以至眼前产生‘伴像’,如见其人。正因为有声有色,犹如身历其境,这份临场感,使我对翻译莎剧,情有独钟。你越是投入,越是能体会到虽苦犹甜,乐在其中。”这是方平对自己翻译莎士比亚的感受的描述。
2014年,方平主译的以诗体形式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方平曾指出:“这套诗体《莎士比亚全集》不只新在它是按照原来的文学样式(诗体)进行的新译,而且想着重表达在一种新概念启发下,对于莎剧的一种新的认识。”方平在翻译过程中,试图把莎剧文本从传统的“案头剧”转向“台上之本”。他说,莎剧文本是在舞台上演的,而不是用来阅读的。这样的不同,在翻译上要有体现。既然莎剧是诗剧,理想的莎剧全集译本应该是诗体译本。因此,以诗体译诗体,尽量使译文在语气、语言节奏感上更接近莎剧原貌,是方平所译版本的最终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