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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名言的百年汉译

作者:21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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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3年11月19日,林肯在葛底斯堡发表著名演说,其结尾句“That we here highly resolve that these dead shall not have died in vain; that this nation shall have a new birth of freedom; and that this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shall not perish from the earth.”中的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一说百余年来广为传诵。徐道邻先生曾评价说:“其论民主政治之真谛,以三介词闻发无剩义,尤为神来之笔。他人千言万语徒为词费也。”然而,这句话虽然朗朗上口,文采飞扬,但在翻译成中文时却颇费周章。

胡适在1916年将此句译为“吾民所自有、所自操、所自为之政府”,同时给出另外一种译文,即“此主于民、出于民,而又为民之政府”,但是这两种译法并没有广泛流传。

孙中山在1919年把这句话译作“为民而有,为民而治,为民而享”,并于1921年将其改译为“国为民有,国为民治,国为民享”。在一些文章中,他也曾把该句译为“民之国也,由民而治也,为民而设”。1922年,孙中山再一次对这句话的汉译作出修订,将其正式定为“民有、民治、民享”。之后,这三个词成为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在华的官方译文。不过,也有很多人认为,“民有、民治、民享”的译法简明有余,明确不足,过分注重译文的节奏和文采,而忽视了译文的确指,使得中文理解含糊不清。

因此,人们对于这句话的汉译方法不断推陈出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钱歌川的译法——“为人民服务的,被人民选出的,治理人民的”。这种译法摒弃了孙氏译法中的两个含义,即“民有”和“民享”,而专从“民治”这一点出发,从三个层次详细阐述了民选政府的职责(of the people)、由来(by the people)和功能(for the people)。

对于林肯名言,胡适和孙中山的译法是“民有、民治、民享”三足鼎立,而钱歌川的译法仅对“民治”作细致的阐述,将其演绎为“独角戏”。同样一句话,百年间何以有如此之大的变化?其实,这并非文法修辞的技巧问题,而是体现了近代以降,中国对现代民主政治的思考演变过程。

首先,孙中山“三足鼎立”式的译法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他在《三民主义之具体办法》演说中,详细解释了他的译法:“回想兄弟从前在海外的时候,外国人不知道什么是叫三民主义,总拿这个意思来问我。兄弟在当时苦无适当底译语回答,只可援引林肯底主义告诉他们,他们才完全理解我底主义。由此更可知兄弟底三民主义,不但是专为迎合现代底潮流,并且是很有来历的。” 孙中山用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来一一比附他的三民主义——民有,是民族主义;民治,是民权主义;民享,是民生主义——从而便于英语世界的理解,为自己的学说寻找西方民主的思想源头,为辛亥革命争取国际同情,这是孙氏译法的根本动机。而实际上,孙中山所采用的三个词虽然涵义并不清晰,但的确在英美世界为三民主义赢得了很好的宣传公关效果。

但是,“三足鼎立”式的译法并不准确,因为在现代公民的政治思想中,“民有、民治、民享”并非三个平行并列关系的概念。“民有”,即主权在民,只是理论上假设的前提;“民享”,即政府应该为人民谋取福利,则是古往今来的政治实体的执政目标,这其中包括很多封建帝制朝代,《尚书》讲“民为邦本”,即使在中国封建主义时代,帝制也会重视民本主义(民享)。

所以,现代民主政治和帝制专权最根本的分界线是“民治”,即狭义的民选政治。政府要为民所治,任何人,无论贫富智愚,都应该有直接参加政府的权利。因此,只有“民治”才是现代民主政治最主要的特色。其实,孙中山在晚年也否定了“民有、民治、民享”三者的平行关系。1911年武昌起义成功,推翻满清帝制,1912年民国成立。随后13年里,历经袁世凯复辟、二次革命、张勋复辟、护法运动,民国陷入军阀混战时期。孙中山痛定思痛,认为“真正的‘全民政治’,必须先有‘民治’,然后才能够说真是‘民有’,真是‘民享’。”

所以,钱歌川“独角戏”式的译法尽管在修辞上还有待精练,但其专一阐述“民治”,从“民选政治”这一方向来理解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的深意是最为精确的、更加符合现代民主政治的根本原则。

林肯名言的翻译历程表明,语言翻译的本质是东西方文明的彼此融合。很多误解和歧义并不可怕,因为每当消除一种翻译歧义,常常会激发一次思想上的解放。而真正消除翻译中的歧义,功夫却常常在语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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