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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做文章信手 一章一句真性情 著名翻译家许渊冲专访
本文作者: 田文
因为他,西方世界遇见了李白、杜甫、李清照、崔莺莺、杜丽娘……因为他,我们遇见了包法利夫人,遇见了约翰·克里斯朵夫,遇见了高老头、奥赛罗…… 他就是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先生。2014年,许渊冲获得了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文学翻译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许渊冲的译著在国内外获得了无数赞誉,其英译的《楚辞》被美国学者誉为“英美文学领域的一座高峰”;英译的《西厢记》被英国智慧女神出版社评价为“可以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评委——法国女诗人称他的翻译是“伟大的中国传统文学的样本”…… 西南联大的同学杨振宁曾赞许:“他几乎每天都有一个灵感,而我多年才有一个。他将中国文学史上的许多名诗译成英文,尽力使译出的诗句富有音韵美和节奏美,从本质上说,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好的事,但他并没有打退堂鼓。”许渊冲的恩师钱锺书也在信中感叹:“足下译著兼诗词两体制,英法两语种,如十八般武艺之有双枪将,左右开弓手矣。” 诚然,随着许渊冲的译作一本本出版,来自业界对其理论和作品的“非议”也似乎从未停息过。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今,许渊冲先后多次与人论战,而论战的核心大都围绕着翻译的最高境界在“真”还是在“美”。面对来自他人的种种质疑,许渊冲都不以为然,据理力争,毫不示弱。 2017年冬,在北京大学畅春园,记者采访了许渊冲先生。虽然鲐背之年,皓首苍颜,但许老依然声如洪钟、谈锋甚健。谈及诗歌,有时会手舞足蹈,足见其童心未泯。他说自己“正当年,不知老之将至”。赤子之心一如他在1939年翻译的第一首诗——《别丢掉》(林徽因作)中所写:别丢掉,这一把过往的热情……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在采访中,许老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诗歌翻译和中西文化,言语间充满了对民族文化的骄傲。他真诚地认为,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中华文化复兴的大旗,每个人脚下都是通向世界的路途。 记者:有学者说,翻译中国古典诗歌相当于攀登翻译的珠穆朗玛峰。在中诗英译领域,先后有杨宪益、孙大雨、吴钧陶、翁显良等翻译大家的译本。您为何会挑战中国古典诗词的翻译? 许渊冲:很多人认为西方高于东方。当然我也不认为是东方高于西方,东西各有长短,应当取长补短。现在西方把翻译当科学,国内也有不少人持这种观点,和我的争论就集中在此。从世界范围讲,翻译大致有对等和优化两种。西方看重前者,因为英、法、德、意、西等西方语言都是表音文字,它们之间有90%可以对等,但中文和西方文字只有40%到50%可以对等。中西诗歌的差距就更大了。 如果中国的译者也用西方的对译法,这是不行的,我推崇优化译法。《论语》的第一章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美国译者把“学”翻译成learn,“习”译成repeat,把“说”翻译成pleasure,这是一种对等翻译。我认为不对,我将“学”翻译为acquire (knowledge),“习”是practice,“说”是delight,我采用的优化翻译。哪种翻译得更好呢?该句的下文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由此可见,学习的人不是指普通的学生,而是“君子”,是古代的学者,所以君子“学”就不能够用learn。这说明西方的对等译法不如中国的优化译法。同时也说明,优化译法经过了实践的检验。这就是毛泽东的实践论。中国一直重视实践,从孔子到毛泽东都重视实践。 记者:作为将中国古典诗词翻译成英法韵文的唯一专家,您在翻译理论上提出了一套完整的“中国学派的文学翻译理论”,包括“三美、三化、三之”、“一、依、异、易、艺、怡”等。请问“三美、三化、三之”分别代表什么? 许渊冲:“三美”是指意美、音美、形美,是译诗的本体论。“三美”之中,最重意美,音美次之,最后是形美,也就是说翻译是美的创造,所以神似胜于形似,要在传达原文意美的前提下,努力做到三美齐备。“三化”是深化、等化、浅化,“三化”是译诗的方法论,分别利用加词、换词和减词等方法,通过意译来努力达到神似的境界。“三之”是知之、好之、乐之,“三之”是译诗的目的论。知之是使人理解,这是翻译的基本要求;然后要求好之,能使人喜欢;最高的境界是乐之,能使人愉快。 翻译文化经典,不仅要让读者“知之”,懂得其真,且要“好之”,发现其善,最好是“乐之”,感受其美。如果把“千山鸟飞绝”翻译成“一千座山”,把“人闲桂花落”翻译成“懒懒的人”,如何能体现天地之间,纤尘不染的那种孤独寂静,以及花开花落,听之任之的那份闲情逸致? 记者:您所提出的译诗六论“一、依、异、易、艺、怡”等,又该如何理解? 许渊冲:“一”是译文应该在字句、篇章、文化的层次上和原文统一;“依”是译文只能以原文字句为依据;“异”是原文可以创新立异。这三论是翻译的方法论。翻译古典诗词,很难做到“一”,有时候也无法“依”,这时候只能“异”,去创新立异。 如《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依依”、“霏霏”怎么翻译?中文都说不清楚。这时就要用创造的办法。我把“杨柳依依”译成流下眼泪,依依不舍,将“雨雪霏霏”译成雪压弯了树的腰肢。这需要用想象力,但我不是凭空想象,而是从诗意里边来的。其他人可以和我不同,但如果简单地翻译成雪下得很大就不好。 “易”是翻译要换易语言形式;“意”是翻译要传情达意,包括言内之情、言外之意;“艺”是指文学翻译是艺术,不是科学。这是翻译的认识论。“怡”是文学翻译要能怡悦性情,使人好之、乐之。这是翻译的目的论。西方有个作家说,“诗歌是best words in the best order”。我的翻译,就是争取在最好的地方找到那个最好的文字,将翻译上升为创造与艺术。 记者:十九大报告阐明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战略地位;中国向世界发出了提升新时代文化自信,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声音。您认为中国的翻译工作者该如何推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 许渊冲:西方对中国文化了解得很不够,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世界独一。现在世界上有十三亿人用中文,又有大约八亿人用英文,中文和英文都是世界上用得最多,也是最重要的语言。因此,要在全世界宣扬中国文化,使中国成为文化强国,首先要把中文译成英文。翻译是关键,正确的翻译能打破文化隔阂,能让人看到我们真正好的东西。翻译不是只翻译形式,而是要翻译内容。文学翻译要变成翻译文学,因为翻译本身就是文学。 早年我和儿子一起翻译了《千家诗》,他把其中的《江雪》寄给了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和一个共和党议员。当时美国两院正在讨论医改问题,民主党支持,共和党反对,票数相差不多。那个共和党议员看了英译《江雪》后,非常欣赏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与众不同和独立精神,本来反对医改,后来改投了赞成票。这个赞成票很重要。奥巴马知道后很高兴,还给我儿子寄了信件和照片,说我儿子是他的“厨房内阁成员”。 记者:《中国诗词大会》、《中华好诗词》大热之后,青少年学习古典诗词、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也被大大激发。针对这一现象,您最想对青少年说些什么? 许渊冲:中国古代诗词可以影响世界。如果我们青少年能够学好古诗,把中国古代诗词借用当代的表现形式,为现代所用,为中国所用,为世界所用,建设一个更加和平而幸福的世界,这就是我们青少年的文化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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