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生: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外文系主任、教授

程晓堂:北京师范大学外文学院教授

1.记者:2014年被称为中国的“高考改革年”。高考改革，尤其是英语科目的改革备受关注。根据您的了解，拟出台的高考改革及英语科目的高考改革举措可能对高校以及整个社会产生哪些影响？

刘世生

首先，我特别欢迎和期待这次高考改革。中国有句古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一五千年来的传统让我国高考在数十年中呈现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局面。其实，人各有禀赋，应当因材施教。孔子早在两千五百多前就认识到了这个道理，但由于传统文化的影响过于深远，一直以来我国并没有采取实质性措施来改变这一局面。

最近，教育部已经表示，我国即将出台方案，实现学术型和技能型两类人才、两种模式高考，我认为这一举措非常重要。据调查，瑞士、德国等国非常注重技能型人才的培养，其中，瑞士参加技能型高考和学术型高考的学生分别占82%和18%，德国参加技能型高考和学术型高考的学生分别占78%和22%，这样做的好处在于，技能型人才能够尽早接受技能培训，正确规划自己的职业方向。也正因如此，这两个国家的钟表制造业与汽车制造业分别达到了国际一流水平。现在，我国的目标是让学术型高考和技能型高考各占50%，这既符合“因材施教”的教育规律，迎合了国际教育潮流，也十分有利于国计民生。

说到英语科目的改革，我认为，降低总分和一年多考等举措只是形式上的变化，从本质上来说对高校的人才培养不会产生太大影响。这次改革的深层原因在于，随着我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国家现在有底气、有实力进行这样一场耗时耗力的改革，而英语高考社会化的目标在于让英语教师全力以赴地从事教学工作，教学效果则交由社会来进行评价。

程晓堂

由于有关部门尚未正式出台关于英语高考改革的文件和相应的官方解读，所以我并不是特别清楚这一改革背后的原因。由于高考是政府主导的行为，具有极其特殊的影响，任何关于这些考试的举措都会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因为这些举措可能被认为是官方释放的某种信号。我听到一种观点是，拟出台的英语高考改革举措向社会发出了这样一种信号:英语可能不是那么重要，或者不像我们以前认为的那样重要。

我们近期看到的英语高考改革对高校和社会产生的影响有以下几点:

第一，中小学校会减少英语教师的招聘数量。比如，2013年年底，北京市关于英语中考和高考的政策（征求意见稿）披露以后，一些中学和小学立即调整了2014年补充英语教师的计划。这显然影响到了高校毕业生的就业。第二，高中生报考大学英语专业或外语专业的人数有可能会减少，高校在读学生打算从非外语专业转向外语专业的人数也会减少。第三，高考改革政策一旦实施，国家对英语教育的投入就可能会减少，一些愿意学习英语且具备一定经济条件的学生会选择英语培训机构，这会给英语培训市场带来更多机会。

但是，英语高考改革带来的最重大的影响是，这些政策有可能削弱英语和英语教育在中国的地位，势必导致政府、学校和社会降低对英语教育的重视程度，减少对英语教育的投入，学校正常的英语教育教学将会受到干扰。

2.您认为，当下我国高等英语教育与基础英语教育在衔接方面存在哪些问题？英语高考改革应当朝着哪个方向进行，才能有效促进二者的衔接？

刘世生

我国高校英语教育与基础英语教育确实衔接得不够好，原因在于大学英语教学和中学英语教学相脱节，在评价体系方面大学与中学也是各守其土，各自为政。大学和中学分别拥有自己的英语评价体系，甚至不同的大学和不同的中学也制定了不同的评价体系。如果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和英语高考都能由社会化机构来组织实施，并将二者连贯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标准体系，将会极大地促进大学和中学实施统一的英语教学。

程晓堂

我国基础教育阶段的英语教育和高等英语教育在衔接上确实存在一些问题。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从行政管理上讲，这两个阶段的教育是由不同的行政部门来管理的;指导中小学英语教育的《英语课程标准》和指导高校英语教学的《大学英语课程教学要求》是由不同的专家组制定的，而这两个专家组之间的交流并不充分。政府在对这两个阶段英语教育的导向上也没有进行很好的衔接。基础阶段的英语教学和高校英语教学具有不同的教育教学目的，这也导致两个阶段的英语教育衔接得不够好。

我的建议是，能否建立一个协调机构，使两个阶段的外语教育专家、学者和学术机构进行充分交流和沟通，使他们互相了解彼此的教育理念。高考及高考改革并不能够承担起这个协调的任务，因为目前我国的高考实际上具有多重功能。严格来说，高考应该是高校选拔人才的一个重要手段，但现在高考同时被当作衡量中小学教育质量的一种手段，这就引发了中小学教育过分注重应试的问题。

3.现在，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改革的呼声也日渐高涨。在您看来，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应该在哪几方面进行改革？英语高考改革与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改革是否有某种相似之处？国外语言考试是否有值得我们借鉴之处？

刘世生

我们应当认真分析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与英语高考的关系。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真实目的是测定大学生在大学阶段的英语水平，而英语高考的目的是测定中学生在中学阶段的英语学习情况。正如前面所说，英语高考成为社会化考试后，应当与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贯穿起来，这样做就有利于大学与中学英语教学的统一，真正实现大中小学英语“一条龙”教育，同时避免造成教育过程与社会资源的重复和浪费。

程晓堂

首先，我们应当了解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创立的初衷。然后，我们再来讨论这一考试存在哪些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以及它存在的必要性。我个人认为，我们现在对这些问题的调查研究还很不够。

另外，我认为高考改革和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改革之间没有太大关联。因为高考的目的是为高校选拔人才，而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目的是检测在校大学生的英语水平。至于是否要借鉴国外的考试，这取决于我们对考试目的的认识。比如，雅思、托福考试的目的是客观衡量学生的语言能力，供国外高校录取学生或企业招聘员工参考。我国的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高考、研究生入学考试等也各自具有不同的功能。我们调整考试政策是为了解决问题，但在调整政策之前，首先要弄清楚希望解决的问题是否确实存在，存在的问题是否确实是由于政策上的偏差所致，调整政策是否能够有效地解决这些问题。我建议先通过调查研究找准问题的根源，然后再做相应的政策调整。

4.在您看来，我国高考改革对于英语师资的培养以及现有英语师资的教学工作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刘世生

如果今后英语高考要实施社会化考试，势必需要大量的人力来从事这项工作，包括组织考试、命制试题、统计分数等等; 要将英语高考与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关联起来更是一项非常庞大的工程，同样需要很多人来进行这项工作。那么，部分英语专业师范生和英语教师就可以选择这些工作岗位，因此他们不必过分担忧自身的就业问题。

程晓堂

英语高考改革有可能给外语教师的工作和师范院校的人才培养带来冲击。正在从事英语教育的大学和中小学教师群体会感到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的价值和职业地位可能降低，培养英语教师的师范院校则可能会面临招生问题，英语专业师范生也会对自己是否要继续学习英语专业以及毕业后是否将要成为或者能够成为英语教师产生质疑。

5.当前社会上还存在一些对基础教育阶段英语教育意义的质疑，您如何看待这些观点？

刘世生

很多人认为高考改革之后，英语的地位会有所下降，英语学习要让位于其他学科，但是，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一个国家要想在国际舞台上有突出表现，就必须拥有自己民族的、独特的东西，大力弘扬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才能得到世界的承认。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我们还要学习异域文化，因为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要弘扬传统文化，我们就应当更好地学习英语，通过语言交流来实现这一目标。

程晓堂

我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中国仍然需要加强而不是削弱英语教育。据我所知，现在世界各国都在加强外语教育。在过去20年，在小学阶段开设外语课程的欧洲国家数量一直在上升。如今，大部分欧洲国家都在小学阶段开设了外语课程。美国、韩国、日本等也都高度重视外语教育。中国的外语教育在过去几十年中取得了很大成绩，但我们与发达国家相比还十分落后，所以我们应该继续加强外语教育。

有人说，学习英语影响了汉语及其他学科的学习。我认为这种说法缺少科学依据。虽然外语与母语在很多方面有差异，但它们都是语言，有很多共同之处。外语学习对一个人的母语学习有促进作用，母语学习对外语学习也有促进作用。

有人认为中国强调外语教育导致了教育的不公平。我认为这种观点也是片面的。如果国家不推行强制英语教育政策，那么国家就不会在英语教育方面给予足够的投入。其结果是，经济条件和教育条件优越的家庭可以让他们的孩子接受更多、更好的英语教育，而其他人接受英语教育的机会和条件就会减少。缺乏英语学习的机会可能导致更多的社会不公平。

另外，过分强调外语的工具性，这也是一种片面的观点。大家都知道，语言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学习其他民族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使我们认识到其他民族是如何认识世界、如何思考、如何生活的。同时，外语作为一种语言，它对学生的认知、思维等各方面都有促进作用。所以，我们不能单纯从一个学科是否有用或者是否有实用价值来判断一个学科的重要性。

6.您认为英语高考改革的终极目标应该是什么？

刘世生

简单来说，就是把英语当做英语来对待。英语具有工具性和学科性双重功能;高等英语教育和基础英语教育都存在一个问题，即都过分强调英语的工具性功能，忽视了其学科性功能。将来改革的方向应该是把英语作为一门人文学科的素质课程来对待，同时体现其工具性和学科性两种功能。高考英语改革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大学和中学都把英语语言文学作为一门学问来对待，尊重学生的学习兴趣，充分做到因材施教。

程晓堂

这取决于我们对当下高考存在问题的把握。如果高考的问题是考试本身不合理，那么改革的终极目标就是使其更加科学、合理;如果是考试制度存在问题，那么改革的终极目标就应该是使考试制度更合理。从理论上讲，英语高考改革的终极目标应该是科学、合理地制订考试制度，命制高质量的试题，使高考有效地发挥其应该发挥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