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曾经说过“中国的英语教育总是在追求高大全、高大上”。您所指的“高大全”和“高大上”有哪些典型的具体表现？它们会引起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教育与社会工作学院中国教育中心主任康长运博士:我一直认为我们国家的英语教育在课程设置、教学方法、考试方式等方面都存在很多问题，英语学习的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甚至是负产出。有人说，我们国家每年花在英语学习上的开支可以建造一个三峡大坝，我也曾经用“假大空，高大全”来概括我国英语教育的现状。我无心哗众取宠，确实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所指的“假大空”、“高大全”主要是指英语课程的目标设置。由于目标设置过高，很多学生无论如何努力也难以达到所谓的标准，久而久之就会失去对英语学习的兴趣。

我参加过《英语课程标准》的前期制定工作。与传统的只重视知识和技能的教学大纲相比，目前的英语课程目标体系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它仍缺乏对英语学科特点的关注，脱离了中国学生的现实状况，过于理想化了。对于英语教育的价值以及课程目标的设定，我们需要进行更加深入的反思，要充分认识到英语学科的特殊性和独特价值。

我个人认为，目前现行的《英语课程标准》要求太高，试图面面俱到，反而不切实际，其结果可能只是水中捞月，竹篮打水。而“高大全”的课程标准与大多数学生的现实生活和未来发展相脱离，只能通过语法、词汇等知识性的内容来测试和评估学生，结果导致很多学生不仅难以学好英语，反而连学习英语的兴趣和信心也丧失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目前英语教学目标体系过于单一，无法满足不同水平学生的个性化需求。英语毕竟是第二语言，不是母语。在语言学习方面有兴趣和天赋的学生与大多数学生一样学习同样的内容，这显然是不合适的。而农村或偏远地区的学生与经济发达地区的学生也学习同样内容，或是使用同一个标准对其进行评估，显然也是不合理的。我一直认为，真正的教育公平不是硬性规定所有学生学习同样的课程，而是让处于“劣势”的学生学习到适合他们的课程，学到能够改变他们人生和未来的课程，这才是真正的教育公平。在基本标准设定的前提下，建立多元化、个性化的目标体系，让学生能够无压力、有兴趣地自主学习，这样的英语学习才能焕发出活力。

记者:作为教育专家，您认为中国的高考英语改革的突破点或关键点应该是什么？

康长运:我不是什么英语教育专家，只是一个不成功的英语学习者。对于高考英语改革，我认为与任何改革一样，英语教育改革也不能进行简单化处理，要将西方系统性的辩证思维和中国传统的中庸智慧相结合。首先，考试改革确实是英语教育改革的关键点，是最有效的入口。的确，一项优质的考试可以对教与学起到很好的引领作用。在我们这个具有应试教育传统的国家，教育改革从考试改革入手是有其道理的。但是仅仅简单地对考试形式进行改革，而缺乏系统的思考和设计，这将不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也难以取得真正的成功。

其次，任何教育改革都是一个系统工程。高考英语改革应该打组合拳，从源头找问题，然后尽可能地进行整体设计，尽量避免出现新的问题和风险。高考英语、中考英语需要改革，但是仅针对高考和中考进行改革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学生的日常评估、考试体系和方式也要做相应的改革，要彻底改变单纯以英语知识，特别是语法和词汇知识为主体的考试体系。

第三，英语教学目标一定要调整。我之前也提到，对于英语教育的价值以及课程目标的设定，我们需要进行更加深入的反思。在课程设置方面，基于学生年龄的特点，建立合理的学段目标体系，各有侧重，有取有舍，不求面面俱到。我认为，应该将学术能力列入高中阶段的目标体系。目前学术知识及能力尚未进入英语课程内容和评价体系，这将大大降低英语学习的价值。当然，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希望能够引起英语教育专家和广大社会的关注和重视。

总之，高考英语改革乃至整个英语教育改革需要教育部、各级教育行政部门的政策保障和支持。对于任何一次教育改革，我们都应该充分认识到其复杂性和艰巨性，要认识到任何一个问题、一种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任何一项改革措施都会给整个教育链条的各个环节带来连带影响和产生新的问题。

记者:本次高考招生制度改革总体方案一经公布后，“外语科目考试实行社会化管理和一年多考”这一改革细节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您是如何理解高考外语考试“社会化”和“一年多考”的？您认为，外语高考实现“社会化”和“一年多考”面临哪些亟待解决的问题？“社会化管理”应该交由怎样的机构进行运作和管理？

康长运:本次高考改革中提出的“社会化管理，把考试交由第三方考试机构实施以及一年多考”均是不错的思路。但是，我们需要了解，为什么要交给第三方考试机构？为什么要将外语科目考试“社会化”？为什么要将国家应该承担的职责交给社会？中国英语教育的问题通过第三方考试机构就能彻底解决了吗？我认为，充分利用民间考试机构的力量是一种观念解放的表现，但民间考试机构如何实施大规模的、公平、公正的考试还需要经过反复论证。

此外，我建议，将我国教育行政部门所组织的考试与具有国际影响力、受到国际认可的考试体系进行等量换算，让学生和院校根据自身的特点进行自主选择。我个人认为，由ETS开发的TOEFL Junior就是一个不错的标杆。

记者:作为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教育与社会工作学院中国教育中心主任、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中国教育项目特别顾问，您对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提出的“推进考试招生制度改革，探索招生和考试相对分离”这一政策如何理解？

康长运:我常年在国外学习和工作，我所工作的两所大学都具有较强的针对英语教学的科研实力。我认为，相对于其他学科，英语教育更有条件充分利用国外的研究成果，包括课程体系、教学资源、教学方法、考试评价等。例如极具国际影响力的托福和雅思考试，非常值得国内考试借鉴。

一年多考是个不错的思路，但一年多考也可能加重学生的学业负担。改革的关键是要将考试变成一种客观的水平考试，而不是以知识点为主的、急功近利的应试类考试。